宋孝宗淳熙元年(1174年),虞允文病重的消息传到了京口。
京口在今天的镇江,长江和京杭大运河在京口交汇,境内有焦山、北固山,有着“天下第一江山”的美誉。王安石有诗云:“京口瓜洲一水间,钟山只隔数重山。春风又绿江南岸,明月何时照我还。”
此时的辛弃疾已经南归十二年了,去岁因病离开滁州守任,如今闲居在京口。
这两日范氏夫人又病了,他的心情十分得烦乱。
“夫人,你怎么又出来了,天气冷,还是回屋里歇着吧。”
“叶大人回信了,我想着是好消息,这才亲自来给你送来。”虽然裹着狐裘,范氏夫人的身子看着还是那么单弱。那伸出来的一双手,也冷得骨节发白。
辛弃疾忙接过来,搀着夫人进了书房。“我是看书房外面的梅花开的好,就出来赏玩一番,夫人还是赶紧进来用炭火暖着吧。”
进了书房,辛弃疾命下人又添了些碳,这才拆了信。面对着范氏夫人征询的目光,他缓缓开口道:“叶大人保举我做仓部郎官,也算是今年的第一个好消息吧。”
范氏夫人苍白的脸忽然欣喜的有了血色,“恭喜老爷,我听兄长说叶大人马上就要入相了,老爷如今有叶大人举荐,仕途总该是要好起来了。”
“哎,虞相公病重,朝廷里还有几个愿意再提抗金北伐啊。我就算是能去做个郎官,又有什么意思?”
范氏夫人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,“我们在他们眼里,始终是归正人,没有人信任我们。他们忘了我父亲献地,也忘了老爷南归时的勇气和魄力。想当年,老爷只带了五十人,就敢去闯金兵五万人的大营,还能顺利带走叛徒张安国,那是何等的英勇和功绩。他们都忘了,忘了啊……”
“当年的事,不提也罢。我只盼能有机会带兵北伐,能早日恢复中原。”
范氏夫人却沉湎于往事中,“当年老爷南归,说什么儒士为之兴起,说什么圣天子一见三叹。他们不过是需要老爷的南归,来给他们贴金罢了。偏安的江南,算什么正经朝廷。”
“夫人,慎言,慎言啊。”
范氏夫人也忽然间察觉到,一时激动有点口无遮拦,这要让有心人听去,可就成了谋逆的大罪。可这些事憋在心里,她真的是堵得慌。
“元日要到了,夫人好好将养几日,我们就能一起去赏灯了。”辛弃疾转了话题,元日是一年中很隆重的节日,而京口的灯市也一向是能工巧匠们争奇斗艳的大好时机。
“这种江南人的热闹,不看也罢。”说着,范氏夫人冷着脸就走了出去。
这一年的元日,辛弃疾独自走在京口的街头,看那繁华的灯市,心中却无限落寞,他写了一首《青玉案·元夕》记录了那个淳熙元年孤独的元日。而那金子般的字句,永远镌刻在了后世人的心上,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”千千万万的人,都为这句话而感动,也因这句话而获得慰藉。
每个人都曾在寻寻觅觅中,迷茫、失望、伤心肠断,但因为这句词,人们又仿佛看到了希望。
总有一个人会在灯火阑珊处,等着你啊,多温暖,多治愈!
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、星如雨。
青玉案,词牌名,又名“一年春”“西湖路”“青莲池上客”等。据谢桃坊《唐宋词调考实》一文,青玉案调为宋人首创,是北宋时期的“时调新声”。其调名源自东汉末年张衡的《四愁诗》:“美人赠我锦绣缎,何以报之青玉案。”一句。
元夕,即元宵节,此夜称元夕或元夜,我国古代有元夕观灯的习俗。东风,即春风。南唐后主李煜写有:“东风吹水日衔山,春来长是闲。”
像春风吹开了千树银花,又像满天繁星雨点般落下。开篇就是对元夕之夜,盛景的描绘。果然是江南春来早,元夕就刮着温暖的春风了。这一句是化用唐朝诗人岑参的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。岑参是用梨花来写枝头的白雪皑皑,而辛弃疾是用花千树来描写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美丽夜景。
宝马雕车香满路。凤箫声动,玉壶光转,一夜鱼龙舞。
宝马雕车,是指豪华的马车。凤箫,是箫的美称。玉壶,这里是比喻明月,亦可解释为指灯。鱼龙舞,指舞动鱼形、龙形的彩灯,如鱼龙闹海一样热闹非凡。
词人用巧笔描摹了车马、鼓乐、灯月交辉下民间艺人们载歌载舞、鱼龙舞动的“社火”百戏,这一切令人目不暇接、心醉神迷。其间的“宝”、“雕”、“凤”、“玉”,种种丽字,都是为了给那灯宵的气氛来添彩。
蛾儿雪柳黄金缕,笑语盈盈暗香去。
上阙都是写景,下阙就转而写人。蛾儿,是古代妇女于元宵节前后插戴在头上的剪彩而成的应时饰物,一般用绫绮罗等高级丝织品来制作。雪柳,这里不是指植物,而是雪白如柳叶之头饰,以素绢和银纸做成。黄金缕,是头饰上的金丝绦。李清照也有一首《永遇乐·元宵》:“铺翠冠儿,捻金雪柳,簇带争济楚。”可见,元宵节,宋人的习俗就是要打扮的俊丽整齐,各种名贵的装饰都要往头上招呼。
看花灯的女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,蛾儿雪柳头上遍插,笑语盈盈从身边走过,四处都是香气飘洒。然而这些丽人,都不是词人心中的记挂,更不是词人的向往。
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
行文至此,词人忽然就发出了胸中最深的喟叹。蓦然,是突然的意思。我在人群中寻找她千百回,猛然回头,不经意间却在灯火将尽未尽之处发现了她。他是真的找见了一个佳人吗?如果词人单单停留在情爱的小天地,是写不出这样缠绵悱恻却又气势如虹的词的。
婉约处,辛弃疾不减晏殊、柳永的风采;而结尾却忽然有力而深刻起来,不负豪放派代表人物的英名。上元之夜的灯火辉煌忽然之间都成了暗淡的背景板,只有一个人,在灯火阑珊处茕茕独立。那孤芳自赏的人啊,不就是词人自己的写照吗?
在众人都耽溺与于太平岁月与繁华富贵的时候,只有他一个人想着北伐抗金,想着恢复故土,想着重整山河。
那种孤独是那样的刻骨,却又那样的坚定。他甘愿一直站在那里等待,不慕荣华、甘守寂寞。八百多年过去了,我们依然为他而感动。人间词龙,是那耀眼的星光啊,将这世间的路照亮。
我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的一句话,“世间本没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便有了路。”辛弃疾就是那个一直走路的人,他偶尔回头,看到自己的脚印,那样坚实,那样一往无前。
来世间走一趟,每个人都在努力前行。但愿我们走出半生,回头还能拥抱那个纯真的自我。
《青玉案·元夕》 宋代 辛弃疾
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、星如雨。宝马雕车香满路。凤箫声动,玉壶光转,一夜鱼龙舞。
蛾儿雪柳黄金缕,笑语盈盈暗香去。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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