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选范成大《四时田园杂兴》14首，看宋代四季农村生活

淳熙丙午，沉疴少纾，复至石湖旧隠。野外即事，辄书一绝，终岁得六十篇，号《四时田园杂兴》。

如“小引”所示，淳熙十三年(1186)，范成大于重病稍减后，复至石湖作此诗。诗虽“野外即事”，随兴而咏，但最终组合有序。诗分五章：春日、晚春、夏日、秋日、冬日，每章十二绝，合计六十首，为大型系列组诗，也是诗人晚年的名作，诗人并由此获得“田园诗人”的称号。组诗较全面和艺术地再现了当时的农村生活：既有农家的欢与乐，也有农家的血和汗；既抒发了诗人的闲情逸致，又融和着对农家苦难深切的同情。

春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二）

土膏欲动雨频催，万草千花一饷开。

舍后荒畦犹绿秀，邻家鞭笋过墙来。

诗写初春的气息和活力。诗人的视野渐次缩小，由田野上的百草千花，到屋后荒畦的一片绿秀，最终出以墙角笋鞭，一景一物无不洋溢着春天的欢乐气息。结句“邻家鞭笋过墙来”，更是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，着眼点特小，但表现力特强。以笋芽穿墙和破土而出显示春之不容遏止的巨大生命力，生动鲜明，也富有诗情。

春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五）

社下烧钱鼓似雷，日斜扶得醉翁回。

青枝满地花狼藉，知是儿孙斗草来。

古代农村风俗素有春秋二祭，称春社、秋社。春社祈求丰年，秋社酬报土神。此诗描叙春社场景。首句烧钱擂鼓，气氛热烈。次句言日斜醉归，排宴畅饮欢乐场景浮现眼前。结两句不正面描摹儿辈嘻闹斗草情状，却从满地花草狼藉托出，从父老醉眼中看出，特富情韵。此诗明写醉翁，暗写儿孙，而满村欢欣之状跃然纸上。

春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六）

骑吹东来里苍喧，行春车马闹如烟。

系牛莫碍门前路，移系门西碌碡边。

汉制，每至春日，地方太守巡视各地，劝耕赈救，名曰“行春”。宋沿汉制，但大都流于形式，不过虚应故事而已。诗以纯客观的手法描述了一次地方长官的“行春”。人们但见车如流水马如龙，仪仗显赫；但闻鼓乐齐鸣，人声鼎沸；可哪有半点劝耕赈救的影子？结二句更以牵牛别系这一平凡小事，突出了“行春”长官的赫赫威风。总之，全诗不着一讽嘲语，但讽嘲之意自见。

春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十）

种园得果廑偿劳，不奈儿童鸟雀搔。

已插棘针樊笋径，更铺渔网盖樱桃。

俗话说：樱桃好吃树难栽。说明种植艰辛，果实来之不易。而这一切，又岂是达官贵人、豪商富贾所能领略。如今，平素关心民瘼并隐退石湖的范成大，不只有所体验，且咏之于诗，自是难能可贵。更何况“廑偿劳”者，不惟“儿童鸟雀搔”，自有其更深层的内涵。

晚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三）

蝴蝶双双入菜花，日长无客到田家。

鸡飞过篱犬吠窦，知有行商来买茶。

这首晚春诗充满着蓬勃的生机和浓郁的农家生活气息，用笔简洁生动。说“日长无客到田家”，寓一派春耕大忙、村无闲人景象于言外，一笔两到。第三句鸡飞狗叫来得突然，第四句补出缘由，想必是陌生人进村——行商收购新茶来啦。上句实写，下句虚想，“知有”二字衔接贯穿有方。

晚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六）

三旬蚕忌闭门中，邻曲都无步往踪。

犹是晓晴风露下，采桑时节暂相逢。

养蚕以缫丝，是农家重要的谋生之道。俗称“农桑”，其地位仅次于农耕。人们在长期的养蚕活动中，既积累了许多科学的经验，却也染上了不少迷信的成分。所谓“蚕忌”，便是这两者的混合物。这首诗写养蚕活动，前两句说家家闭户，邻间互罢往来，正是吴地“蚕忌”的真实反映。后两句笔锋陡转，推出一幅晓晴风露，儿女辈“采桑时节暂相逢”的欢悦场景。然则，忙中取悦，“暂相逢”三字，也正是反衬出了人们在“蚕月”里那种严肃紧张的情绪。

晚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十）

雨后山家起较迟，天窗晓色半熹微。

老翁欹枕听莺啭，童子开门放燕飞。

一场喜人的春雨滋润了万物，滋润了农田，也滋润了农家的心。忙中偷闲，赢得了片刻的轻松和舒适。瞧这一家农户，在晨曦初放的令人心醉的美好时刻，各有各的取悦之道：壮夫卧床起迟，老翁倚枕听莺啼，儿童开门放燕飞，怡情悦性，神态各异，自是一幅鲜明活脱的晚春“农家乐”图，令人神往不已。

夏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一）

梅子金黄杏子肥，麦花雪白菜花稀。

日长篱落无人过，惟有蜻蜓蛱蝶飞。

这是一幅夏日江南农村小景。起二句“梅子金黄”与“麦花雪白”对偶，工整清圆，色泽鲜明。第三句言篱落无人行走，既承上，渲染夏日之静谧，又启下，化静为动，在梅杏正肥、麦花飘香的背景上，对对蜻蜓飞翔，双双蛱蝶翻舞，顿使整幅画面生动起来。但细加玩味，蜓飞蝶舞，不过是以动见静，仍然烘托一种“静美”的境界，其妙处正在于使这种“静”平添出无限生气。

夏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七）

昼出耘田夜绩麻，村庄儿女各当家。

童孙未解供耕织，也傍桑阴学种瓜。

这是一首歌颂农家劳动的诗，写来自然质朴，无丝毫人工雕饰痕迹。诗中的农家不只男耕女织，行家里手，日辛夜劳，自谋衣食，而且连未解人事的幼童耳濡目染，居然也煞有介事地在一片桑阴底下学起种瓜来了。这一切从归隐林下的白发长者的眼中看出，从一位老诗人的笔底流出，洋溢着无比欣喜赞叹之情。

夏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九）

黄尘行客汗如浆，少住侬家漱井香。

借与门前磐石坐，柳阴亭午正风凉。

诗写农家淳朴好客的乡风。首句描述“行客”酷暑行路之苦，以下烈日黄尘与柳阴磐石，挥汗如浆与井水清冽两相对照。正是在这一鲜明的对照中，生动地显示了吴地农家关怀他人、殷勤好客的善良品性。这和污浊官场的尔虞我诈，排挤倾轧，自有天壤之别。难怪饱经宦海沧桑的老诗人要对此发出由衷的赞赏了。

夏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十一）

采菱辛苦废犁锄，血指流丹鬼质枯。

无力买田聊种水，近来湖面亦收租。

这首诗写农家的血和泪。农家的土地被兼并，又无力再买置，只有废弃犁锄，权且水上种菱。采菱极为辛苦，手指流血，人枯瘦憔悴。但是，“近来湖面亦收租”，无所逃于天地之间，依然摆脱不了被残酷盘剥的命运，诚如同时代的大诗人，范成大的友人陆游在其《书叹》一诗中所形容的那样：“正如横江网，一举孰能脱！”

秋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二）

朱门巧夕沸欢声，田舍黄昏静掩扃。

男解牵牛女能织，不须徼福渡河星。

农历七月七日是我国传统的“乞巧”节。这首诗开笔两句就以鲜明的对照手法向人们显示：乞巧之夜，“朱门”与“田舍”，自有其不同的氛围和不同的心态。三四句紧承“田舍”句意，说明寂静之由。或许一天劳累，无暇顾此？然则，男耕女织，衣食自足，何求于双星？综观全诗，首句“朱门”云云，无非是对“田舍”乞巧夜的一种陪衬烘托而已。

秋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五）

垂成穑事苦艰难，忌雨嫌风更怯寒。

笺诉天公休掠剩，半偿私债半输官。

短短一首小诗，却以犀利之笔揭示出农家生计的两大致命威胁。一是自然灾害，每当穑事垂成之际，一场狂风暴雨，顷刻之间，便可将农家的一年辛劳付之东流。二是人的掠夺，即便风调雨顺，五谷丰登，也逃不了“半偿私债半输官”的厄运。无可奈何，唯有诉之于天。此情此景，何等惨凄。本诗不止有深切同情，也是一纸严正的控诉。

冬日田园杂兴十二绝（其十）

黄纸蠲租白纸催，皂衣旁午下乡来。

长官头脑冬烘甚，乞汝青钱买酒回。

诗写官府公差借催租为名，向农家敲诈勒索的情景，可说是诗人早期名篇《催租行》的缩写和姊妹篇。朝廷对灾荒地区发布赦免租税的文告，但地方官府却催租不误，说明黄纸一张不过虚应故事而已。诗中公差的话虽不多，但语气生动，语多含蓄；诗人仅用了十四个字，便将敲诈勒索者的一副无赖嘴脸活现于读者面前。